时间: 2024-07-12 08:58:00 |   作者: 手提袋

　　九月中，栾树的细密黄花乱纷纷散落，悲秋的人见了，难免心里一揪。一年，就这么的，又见了底儿。时节瘦、时刻窄，宽宽的指缝留它不住，如栾树花，一地萎去，不忍扫，不忍踩，又无法捡拾。

　　晨起，又来公园栾树下的石径漫步，看到栾花，不由得上前，抚摸一下树身，仰视一番树冠。仰着头，像仰视树枝间的清风白云似的。栾树看我多情，也扬一层簌簌碎碎的花瓣，在我肩上、发上。周围静悄悄，我心里却涟漪不断，叮咚一声，叮咚又一声。这小花朵如同落到了心间，一层，又一层。

　　可是一有脚步声传来，我就跳开去。我不愿意让人看到。这时节轮回里的感念伤时，曾是古诗篇的中心，那么宝贵；没它，哪有好诗。但关于现代的咱们，那种情思却是剩余和矫情。

　　其实我也好不到哪里，年岁渐长，日子的钝感越来越凶猛：心思是麻痹的，国际是扁平的，日子是重复的……但栾树之思，却让心弦一紧，说不出的感念悠悠。

　　栾树的花，叫做栾华，有姓有名，清清淡淡，像中学生的姓名。白裙子、黑眼睛的女孩儿，没有一丝脂粉气。即便你凑近了鼻子去闻，也闻不到一点气味。可我为什么一看到栾华，就发生一种臆想的甜呢?是我把她跟桂花混杂了吗?

　　对甜这种感觉的原初知道，来自于我奶奶。她老人家在世时，对食物认可的规范就是:甜。甜就是好；不甜，就称不上好。给她买回点心，她的赞赏一准跑不了:真甜。

　　大约她对甜的酷爱影响了我，我经常在一些原本不应甜、可是很夸姣的事物中，感觉到了甜。一地霜华、漫天月色、悠远时代的函件……而栾华的“甜”，来得多么及时。一场秋雨令身心寒凉；而栾华开了，像大自然温顺悲悯的絮语。花朵悄悄柔柔，萼片5个，有小睫毛，有花瓣4片，颜色明黄细碎，也像拉响的一段小提琴曲，琴声通明，轻暖，从哪个视点看，都是缩微的浑金白玉。

　　或许正因如此，在西方，栾树被称作“金雨树”的吧，黄花簌簌，一场“金雨”下不完的姿态，一种奢华的贵气。

　　在我国古代，栾树被称作“大夫树”。依照周礼，从皇帝到普通百姓的墓葬分五等，别离栽种不同的树以显示身份，士大夫坟头栽的就是这栾树，它算得是庙堂之树了。

　　我想，当然栾树有其“贵”，但更多的是因为栾树的进退有据吧。在庙堂，则面向心里；在世间，则随缘自适。万木争荣，你们尽能够在春天的康庄大道上春风得意；我呢，秋日小径上，也能开出一片秀丽六合。

　　琴声凋谢，引发颜色的交响。栾树很快进入了生射中的华彩乐章：叶尚绿，花正黄；串串蒴果，青如碧，早熟的蒴果嫣如火。多声部的艳丽交响，集合在一棵树上，也不乏富贵绮丽之象。

　　那些蒴果像精心折好的小袋子，圆三角特别留了一个一个的口子。暖阳清风，从口子里缕缕穿过，蒴果，由青转黄，再由黄转红，最终在深秋的寒霜里，悉数成为嫣红，绚成一团团火。火烧处，扑踏，扑踏，掉下一颗颗念珠样的栾树籽。那念珠儿，溜溜的灰光，幽幽的亮。

　　它多像咱们普通人的日子啊，有时候免不了灰扑扑，但对纤细事物的重视和酷爱，为日子上了一层幽亮的包浆；回望时，又颇耐玩味。

　　这么多个秋天，我已习气年年去捡拾一些栾树籽，回来穿成珠串儿，捻在手里，细数秋光。一年年的珠串儿挂在架上，回望曩昔，是栾华的年月，也是我的旧日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