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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好喝叔叔”:不要把我们对世界的感知和体验拱手让人时间: 2024-05-22 02:42:57 | 作者: 画册
这真的是一本奇怪的书:一半是字,一半是画;字既不是杂文也不是散文,画也非插画。书如其人,作者汤南南也是一个很难定义的人:是跨界艺术家,是作家,也是大学教师,还是小红书博主。
这本奇奇怪怪的书是如何诞生的?这位难定义的作者究竟是怎样的?记者走进汤南南在杭州的家,一整面墙的窗户前,扑面而来的是一座青山。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汤南南每天最惬意的上班时间——山间小径的灯光影影绰绰,带来一种神秘的气息。
在小红书上,艺术家汤南南化身“汤好喝叔叔”,与年轻人展开生命意义的问答。
上书房:您这本书和一般的书不一样,是一本很难定义的书。您最早是何时构思这本书的?
汤南南:说来线年的时候,我在苏州寒山美术馆做一个规模很大的个展,叫作“黄河青山”。策展人觉得我的手稿也可以一起展出。这位策展人在2015年我博士毕业的个展上第一次看到我的手稿,当时她就很感兴趣。
寒山美术馆有一个特别的展厅,整个房间像一个蚕茧,策展人就把我的手稿放在其中展览。根据展览动线的规划,观众在看完全部4个展厅的内容后,才来到手稿的展厅。而我发现,很多观众在看完这些手稿后,似乎若有所思,有些还会重新返回去看展览。
在这个过程中,有很多观众留言,包括一些非艺术专业的观众。他们说,看到这些手稿觉得很亲近,因为手稿上有很多涂改的痕迹,也有一些画错的地方,所以特别真实。此外,手稿上有一些文字,能帮他们了解这些画创作时的意图。人们去看画展,经常会抱怨看不懂画,画家和观众之间缺乏沟通。所以,把创作者的手稿展览出来,可能是一种与观众建立更多连接的方式。
2021年,我在厦门又开了主题为“四海志”的个展。也有一个展厅全是手稿,很受观众欢迎。与此同时,我在杭州又举办了一个纯手稿的个展,叫作“汤南南的纹学”。
那些手稿其实很简单,是平时随时随地记录的点点滴滴,想到哪里就画到哪里。它们有的是装置草图,有的是影像的脚本,有的是场景构思,也有的就是似是而非的象形符号。这些画的笔法很拙,谈不上技巧。通过这一些手稿我发现,不见得学艺术的观众更懂你,那些对生活有着共同体验的人反而更懂你。
正是在这样的一个过程中,我对自己的手稿有了越来越清晰的认识。也许我应该把它做成一本面向公众的书。于是,联系了上海三联的编辑匡匡,她也觉得这值得一试。
汤南南:是的。一开始,我们都不知道要做成一本什么样的书。但很明确的一点是,我不想做成一本艺术家的画册。像达·芬奇的手稿,书中的文字多是达·芬奇对于绘画的思考和解释,但那是一本非常专业的画册。因为我的手稿还有一个特点,我随手写在上面的文字,有些是关于这些画的,也有些是画之外的内容。这些文字不像诗,也不是俳句,有的是创作说明,有的是制作的注解,更多的是信手拈来的、溢出的文字,但也是最有意思的部分。所以我觉得我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再写一些文字。于是,我就向编辑提出再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写点文字加上去。
很快,我在3个多月时间里写了几十篇短文,编辑觉得挺惊喜。我之前只有画画的习惯,突然有了写作的冲动,想到什么就写什么。这本书,就这样写成了。
汤南南:我的作文还不错,可能是受我爸爸的影响。我爸爸是一个剧作家。我们家里有很多书,所以有了读书的习惯。我出身剧团之家。有一出样板戏叫《龙江颂》,它的原作者就是我爸爸。他写了芗剧《碧水赞》,那是漳州的一个地方剧。当时《碧水赞》参加华东汇演,作为那一年的获奖剧本,被领导看中,后来改编成现代京剧《龙江颂》。
我妈妈原来是学戏剧导演的,但是她没有当成导演,而是在电影院里当会计。所以,我们家就住在电影院里。家的前门通向街道,后门直接通电影院。这对我来说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小时候,我每天一边写作业,一边就在“听”电影。当电影演到好看的段落时,我就把笔一扔,跑进去看电影。我们家在电影院里住了12年,我对那时候放映的每一部电影都很熟悉。多年以后我做多媒体影像,大家都爱看,这可能跟我小时候看过无数电影有关。
汤南南:我爸爸的老家就是个渔村,村里的男人都是水手。每年的寒暑假,我们都会去那里。我们家有4个孩子,没有大人管,每天就自己疯玩。我是一个野蛮生长的孩子。
汤南南:是的。我小时候很爱画画,想到什么就画什么,什么都能画出来。我没有参加过绘画班。我爸爸当过图书馆馆长,文化馆里也有绘画班,但是,那种枯燥的绘画培训,我画几下就受不了。
初中毕业那年,当时的集美师范艺术科来学校招生。我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不爱读书,只爱画画,所以大家都让我去报考。很幸运考上了。集美师专是一所大专,是集美大学美术学院的前身,但招了我们唯一一届中专生。我很幸运在中专时读了大学的课程,当时学校里的几位老师后来都成了中国艺术的先锋人物。
美术学习通常要进行美术造型训练,那是从西方传统美术教育传承下来的,可我没受到这方面的训练。我考上这所学校后,老师对我比较宽容,他们没严格地要求我去画石膏像,而是让我可以随心所欲地画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所以,直到毕业,我始终没受过严格的绘画训练,我还是像小时候那样随手画画。从这点来说,我也许是个特例,跟现在学美术的孩子走的路不一样。
汤南南:我在集美师专时学过一点水墨画。但是,当我二三十年后开始水墨创作,绝对没传统水墨画的样子,我画水的流动和随遇赋形的特性,因为心里没有障碍,没什么条条框框。你看我画的《铸浪为山》系列,算是我的代表作,参加过威尼斯双年展。但它哪里像山水画?有时像山,有时像云,有时候像气,有时三种形态交织在一起,没有传统山水画的样式。而且,画面几乎是黑的,我想要刻画天地洪荒的原始情形,召唤人回到最初天真的生命状态,需要营造一种非常有力、非常雄浑的意境。
我还做过一系列有关创世神话的动画。比如有一个动画叫“混沌”,就是用6分钟时间,描述了一个从一片混沌到慢慢有了山、有了水,再渐渐形成天地的过程。
我画的画、我做的动画,都收藏了生命的原初力量,《放生的精灵》这本书是相同的,完全就是野生的创作状态。
汤南南:这个书名是我写文字的时候脑子里突然跳出来的。我家里有一个鱼池,养了很多鱼,过年的时候我要出远门,我怕它们饿死,就把它们全部放生到小区前的池塘里。所以,我现在每次站在池塘边,总觉得那些鱼都是我认识的。对于我写的那些故事里的鬼怪精灵,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我们似曾相识,可能曾经在某些时候有过交集。所以,它们是“放生的精灵”,也是放生的思想。
我发现,我读了很多书,了解了很多知识,我懂得的事情越多,我心里的条条框框就越少。所有的知识、所有的体验都是为了让你的精神世界变得更自由。因此,我才会写一本这么奇怪的书。
汤南南:是从我读博开始的,大概在14年前。那时候,我已经40岁,但心里很困惑。我经过了很久的艺术教育,但是我感觉自己老是挣脱不开,找不到方向。我就一直待在图书馆里看书,用绘画来做读书笔记,日复一日地记录看书时的感想、走在路上的灵机一动,还有在梦中、在谈话中偶然抓住的灵感。每次外出旅行、看书或跟人聊天的过程中,一旦有让我恍然大悟的认知和想法,我就把它们写下来或画下来。最终,我积累下了76本笔记、4000多幅手稿。
汤南南:一些较短的寓言类文字。比如,我写水边的女娲,写小月亮,写山鬼。我住的小区前面有一座山,山上有一条回廊叫眉廊,于是我写了“眉廊山鬼”的故事。我觉得现在的人活得很累,是因为他们对自己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要求,所以我写了“水边的女娲”这一个故事。有个7岁的孩子读了这一个故事后,对他的妈妈说:“原来人一开始就是不完整的,所以我犯了错也没什么关系。”我很高兴这一个孩子读懂了我写的故事。
上书房:您在书中还写了自己人生中经历的7次危机,您是怎样跨越这些危机的?
汤南南:我有个朋友对我说,你的7次人生危机,有些根本不值一提。但是,我这个人很敏感,对我来说一些小事也让我很难解脱。我后来意识到,这样的人生危机,包括失恋、朋友的误会、工作难题等,其实很多人都或多或少遇到过。
比如,我很自卑,总是感觉自己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上小学的时候,我爸爸被下放到华侨农场,周围的同学都是印尼、马来西亚归侨子弟,我的一嘴地瓜腔总是引来嘲笑。幸好,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老师手把手地教我写字,让我觉得我并不是一个孤立的人,而是一个正常的孩子,她让我因此渐渐获得自信。
长大以后,因为我皮肤晒得很黑,我就感觉自己很土,老是想掩饰、想逃避。因此,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在艺术上很困惑。我不敢承认自己的那些来自乡土的东西,导致我的创作很枯竭,因为我总是以别人的认知来判断,不断追逐艺术潮流,而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直到我读完博士,才真正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我遇到的最大一次危机是考研后,那年我31岁,积蓄所剩无几,前途渺茫。我带着最后的3000元去了西藏。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名叫戈错的藏族女孩,她对我说的一番话,我这辈子也忘不了。她说:“哪一天你觉得累了,就可以来找我,我们那里很美,草原上开满了鲜花。”她让我知道,无论如何,草原上还有一个人在等着我。她的话像妈妈一样,让我安心,让我从此可以心无旁骛,轻松前行。
其实,每一次把我从危机中打捞出来的,都是不同的机缘。我把那些人生中遇到的障碍和困难,以神话和寓言的形式写出来,是希望读者能够看见很多不同的生命状态,哪怕是再小的事物,也充满了自由灵动,再小的生命也是和天地自然和谐相处的状态,希望读者从中得到阅读的乐趣,从中汲取力量,在遭遇人生危机的时候也能够一跃而过。
上书房:您是艺术家,是画家,是大学老师,也是作家。您最看重自己哪一种身份?
汤南南:我最看重的身份还是艺术家。我喜欢这种又写作又画画的状态,其实中国古代的文人就是这样的。
汤南南:其实一开始,我不是有意识地把我的作品和大海联系在一起,我也不确定我的绘画方向是什么。我后来围绕海洋神话进行创作,是因为我的博士论文的主题是现代都市乡愁,我也努力寻找自己的乡愁情结。所以,我把大海作为故乡的一种符号,进行了一系列创作。
我原来在厦门的时候,只关注自己的生活。从小我骨子里很喜欢古典诗词,也很喜欢书法。那些年,在中国当代艺术体系中,很多人认为传统的东西很土,不够现代。作为一名当代艺术家,如果你喜欢书法,喜欢传统的东西,会显得格格不入,我也因此不太自信。而到了中国美院,我的博士生导师、现任中央美院副院长的邱志杰教授告诉我,喜欢传统的东西没有错,喜欢书法是一件很牛的事情。他对于我建立文化自信起了很大的作用,也让我在当代艺术的创作中始终与历史、与传统保持紧密的联系。
汤南南:每两年一届的威尼斯双年展是世界顶配水平的当代艺术双年展。2017年的第57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由邱志杰院长作为策展人,展览主题是“不息”,实际上它是以艺术的形式来思考中国的当下和未来。
那一年的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引发了一些争议。在邱志杰院长看来,中国传统技艺蕴藏着巨大的能量,代表着生生不息的中国精神。因此,中国馆的展览将水墨、皮影、剪纸、刺绣等传统技艺融入当代艺术。但是,有一些批评的声音认为,这些中国元素过于生硬,只是为了迎合外国人对中国的刻板印象。
那一届威尼斯双年展上,有一个艺术家和媒体的对话。阴差阳错,我被推到了话筒前。外国记者让我解释什么是“不息”。我本来是一个笨嘴笨舌的人,但那时候我忽然感觉自己有很多话要说。我告诉他们,中国改革开放40年来取得的成就,是所有中国人每天工作8到10个小时做出来的,是靠大家奋斗出来的。作为一个中国的艺术家,我想通过作品表达这些普通人的情感,用中国人自己的方式表达他们的生活态度,那就是一种生生不息的精神。
那些批评和争议的声音反而让我把未来的路想清楚了:我要用中国人自己处理问题的精神遗产,来解决现在的社会问题和精神压力。用当代艺术的手法来阐释持续不断的发展壮大的真正中国,以此来反映当下中国人的生活。所以有人问: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你自己,那会是什么?我的回答是:汤南南是一个从中国民间传统文化里生长出来的当代艺术家。你可以从我的作品系列中看到,我是一个很古典、很传统的人,但是我的作品样貌又是很当代的,这就是我的风格。
汤南南:三年的疫情让我思考了很多,我发现艺术的圈子太小,关注的问题太狭窄。我想往外扩展,所以开始做小红书博主,又写了这本书,还在写电影剧本。做这些事情的原因,就是想让自己从一个很小的圈子里跨出去。
尤其是小红书,我现在已经有7万名粉丝。这些粉丝大多数不是艺术专业的,每天我都和他们进行互动,海阔天空地聊各种话题。
汤南南:我发现,现在的年轻人关注的问题和我们那个年代的年轻人不太一样。比如,他们普遍对婚姻感到困惑,有点害怕结婚。还比如,他们中有的人觉得人生没有意义。
而在我们那个年代,能够吃饱穿暖就好。如果自己的状态不好,我们基本上会认为是自己的问题,觉得通过努力就能改变现状。而现在的年轻人更追求精神层面的东西,对精神世界有更高的要求。
汤南南:曾经有一个大一女生在小红书上问我: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是这样回答的:“我们是天上一个大森林抛向地球的感受器,死亡就是回到那片森林。我们在人间获得的感受越多,给森林带回的养分就越多,在森林里的生活也就越快乐……因此,人生的意义在于体验!”我希望年轻人在探索世界的过程中去发现了自己,去发现日常生活中的小美好,去感受生命的真正价值,追寻内在的自由。
我自己一直也是这样做的。这么多年来,我不断去体验,不断去改变。我的很多朋友都说我傻,很多年前我创作了以大海为主题的作品,把海浪画成山,我可以不停地这样画,可以赚很多钱。但是我没有,我不停地在改变。我得到的是什么呢?是我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汤南南:获得自由,首先要学会舍弃,其次要了解你自己。我从亲身经历中得出一个结论:拥抱变化,接受不完美,你才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
可以说,我所做的一切,写书、画画、办个展、做博主,都是致力于人的精神重建。在精神世界中,人们追寻意义,寻找平衡、和谐以及心灵的满足。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是与很多东西连接的,包括你从哪里来,你与大自然、历史、传统以及全世界的联系,而不是只有一个手机。所以我说,少看手机,不要只生活在眼前的现实世界里,召唤那些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帮助自己的生灵、知识以及机缘,绝对不能把我们对世界的感知和体验、对爱的信任和追求拱手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