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4-06-30 06:02:18 |   作者: 广告宣传单

  成都的大部分河流在入冬后仍然活跃，从清水河到府南河，水流湍急之处，连环卫工人的打捞小船也无法行驶。本是枯水期的季节，住在清水河公园的冯大爷却依然早出晚归，在河边勤勤恳恳拉动钓竿，为了钓鱼风雨无阻。

  作为曾经河流密布的“活水之城”，成都的水系发达，资源丰富。府南河、沙河、兴隆湖、东湖等河流湖泊润泽着整个市域，它们在新旧片区之间蜿蜒伸展。连接着一块块正在建设或更新的土地，以及规划中的公寓住宅区。这一些地方各自拥有不同的气味和文化，和周边居民相互影响，共生共存。

  在今年的三联人文城市光谱论坛中，人类学家项飙提出“最初500米”的概念，他认为今天的城市生活可以说是功能性过剩，生态性不足，比起自然发生的过程，人们更重视效率和结果。他号召大家从个体出发，重新观察把我们和世界联系在一起的身边500米，旨在重建附近，恢复城市的生态性。

  如果人与生态、社会的连接能以身边500米来进行丈量和重建，那么将遍布成都的河流湖泊作为起点，它们的“周边500米”本身便是一个个重建发生场，更具备着天然的生态性。在成都，从远处逐渐走近水域的过程里，人们日常的公共生活普遍聚集在水边500米，钓鱼翁、上班族、广场舞团、老年乐队、环卫工人······他们的生活就是成都的生活，只要河水不停奔腾向前，水边的故事便始终源远流长。

  冯大爷每天至少要出两次门，一次7点，一次12点，两次都去同一条河，清水河。作为都江堰平原灌区六大输水干渠之一，清水河位于走马河的尾端，流经郫县两河口后转向东南，流经苏坡桥、龙爪堰、浣花溪，最终汇入南河，全长73公里。“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这是当年陆游游逛城西，诗性大发后留下的名句。

  如今的清水河周边依然郁郁葱葱，隆冬时节也绿意盎然。围绕它修建起的清水河公园是成都第一个以芙蓉景点著称的主题公园，园内大量种植芙蓉和银杏，游人络绎不绝。2009年，冯大爷搬来公园，开始去河边钓鱼，“那时哪有堤岸，可以直接走到河里，垃圾飘来飘去，钓起来的鱼有股霉味，河面还有层油。”

  他说的是河岸周边商家的排污油，十年前的清水河里满是垃圾烂泥，两岸的餐厅排污超标。负责片区的万寿村环保员刘杰介绍，从2017年起，清水河治理行动开展，每月都会让第三方公司出具水质检测报告，不达标，社区便会督促商家整改减排，河道环卫工人定时捞取垃圾，社区、街道办、水务局河道管护联合行动，很快就让河流重焕生机。

  “今年6月我在这儿钓了条大草鱼，12斤！喊起几家人来吃，”冯大爷哈哈大笑说，“这几年水好了，鱼都狡猾了，光咬饵不上钩，钓鱼的人多，也有来放生的，都住附近。”

  万寿村社区就在公园内，清水河旁还有一个烟月湖，用临水而居来形容住在社区里的人们再合适不过。在成都最冷的时节，黄透了的银杏叶簌簌落下，一对黑衣舞者伴着旁边男高音的歌声跳着摩登舞，在广场上打网球的中年人大汗淋漓，一对闺蜜在树下数着银杏叶。

  顺着贯穿公园的绿道骑行，路过大片花花绿绿的招牌。河边茶馆内，着素色冬衣的人们在烘烘太阳下昏昏欲睡，白鹭扑腾翅膀，湖面泛着天光，美好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沿着清水河蜿蜒的方向，到达浣锦路，前方是清水河汇入南路的入口。南河始终向东，到达合江亭，与从城北城东而来的府河融为一体，继续向南奔腾。

  在转过猛追湾那个急弯前，府河温柔地滋养出一片长条绿地，这是异常受欢迎的活水公园。今年它用了一个夏天来升级打造，成为了成都首个无蚊公园。土生土长的成都年轻人一般都有几张在活水公园那片“水中石堆”的游客照，它至今还在汩汩流动，升级打造并没改变人们对公园的基本记忆。

  在草木茂盛的小径胡乱游逛，逐渐接近脸面更觉滋润，眼前越发清朗的地方，不知不觉便到了水气淋漓的府河岸边。

  整个活水公园最大的变化就在这里，原先层层叠叠的公共台阶改为紧临河水的露天茶馆。距离水边100米不到，放一张茶桌一把竹椅，老孃孃拎着瓜子花生来摆龙门阵和打毛衣，年轻人打扑克和手游，场面吵吵闹闹。

  远处传来温和有力的女高音，钢琴、萨克斯伴着耳熟能详的《雪绒花》，那是活水公园的“常驻乐队”。唱歌的是彭阿姨，自小能歌善舞，周围的老搭档都是这几年在公园结识的朋友。下午的气温还不至于太低，彭阿姨唱得双颊通红，几曲完后由另一位男高音接上。

  在这个普通的晴朗午后，偶尔也有因工作需要来到公园的白领——在附近工作的王女士正带着公司的摄影师借用茶馆的茶桌拍照，桌上放着几本厚实的笔记本，上面撒着捡来的银杏叶。她介绍说这是公司的文创产品，因为主题是中国的二十四节气，跟活水公园很搭，便借景来拍摄产品照。

  “活水公园嘛，网红公园，我们都喜欢，吃了午饭就来遛弯。”王女士自小在九眼桥长大，对府河的变化很有感触，“工作后，就这几年，水质肉眼可见变好，味道也没了。”

  夜幕降临，活水公园逐渐沉寂。安顺廊桥亮灯，将府南河照得通明。沿河的餐酒吧在门口播放着卡塔尔足球世界杯比赛，吸引行人驻足停留。

  音乐广场旁的下沉广场里，王大爷正带着团员跳着广场舞，《我的玫瑰种好了》是她们最近新学的曲目，这个广场舞团在府南河旁已经跳了13年。王大爷从西藏部队退下来后，2009年在老年大学学跳舞，学完还要去府南河边继续练习，周边人加入后渐渐形成一个广场舞团，最多时有100多号人。

  除了晚上跳舞，王大爷在清晨还会去府河边打太极，“在河边运动最好了，因为灰尘少，风景好，而且离水更近，整个人都更舒服嘛。”

  府南河在2019年开启了“锦江夜游”坐船游湖项目，节假日期间20多艘船只往来不断。人们在船上听相声曲艺，吃火锅夜宵，喝茶喝酒。乌篷船从东门大桥的渡口出发，行至拥有1200年历史的合江亭，到达九眼桥，一路都是锦江夜文化。

  在锦江夜游的工作人员张特看来，船载着人，水托着船，而它们共同承载着千百年来的锦江文化和古老的夜生活，在同一空间和纬度，以不变的水作为介质让更多人听到来自历史的回声。在府南河行船的这些年，他五官可感地体会到水质的变化。“河里有鸟有鱼，你看廊桥前的镇桥神兽，那上面有只白鹭，我叫它‘斗士’，因为它一直矗立在那，不管刮风下雨，总在神兽上待着，它喜欢这儿。”

  所有船只采用电力清洁能源，游客的垃圾一律上岸处理，平日里张特总能看到环卫工人在水面打捞水草垃圾，他体会工作人员的辛苦，格外注意行船时的环保。

  环卫工人刘波曾隶属摸底河的打捞队伍，他每日的上班时间是上午8点到下午5点，在这个时间段，河水里有垃圾水草都要清洗整理干净。水浅的河道，得穿水背裤下河搜集，水深处则在打捞船或水闸口搜寻垃圾，而且只有在平静的水面才能行船。

  一个河道站大概有200多位环卫工作人员，每位工作人员负责一节河道。每年的7-8月是夏季汛期，涨水时上流会飘来大量垃圾，刘波在汛期一天打捞的垃圾量可以上吨。木头、塑料瓶、口袋、自行车、水草······水里什么都有，水似乎包容了万物。

  刘波的同行朋友在兴隆湖工作，这里的打捞相对容易一些。这源于兴隆湖在2020年8月进行的湖区生态与基础设施综合提升，历时14个月后，兴隆湖在2021年的年末重新开湖。

  兴隆湖拥有成都主城区最大的水域面积，水源来自鹿溪河，由于整个兴隆湖湿地公园像一颗横着摆放的心脏，公园也被称为跳动在天府新区的“城市绿心”。平静清澈的湖水和全新打造的生态环境向人们敞开怀抱，最大的惊喜则是湖边的水下书店，它是去年盛极一时的打卡点。

  书店的建筑结构被誉为“掉落在湖畔的一本书”，一面玻璃墙将湖水与书店空间隔开，水草、鱼虾、藻类······人们能在店内清晰地看见水下世界，与水共生，感受“沉浸”水中的美好。

  在清水河，能体验500米临水而居的快乐；距离府河100米，乐队和舞蹈轮番上演；零距离与水交互，体验驶过水面的开阔，拥有“水下”看书的美好，水边500米容纳着人们的亲水生活，又远不止亲水生活。

  从河的上游到下游，湖边到湖底，我们与水的关系逐渐亲密。在“水生活”的背后，水的源头、流域、河岸也发生着变化，水在被治理后，又治愈着我们。美好的水边500米成为人类重建自身生态性，与社会发生更多连接的重要公共场域，那么，水自身的生态性又该如何构建？

  以兴隆湖的升级改造为引，负责为它做湖域水环境治理的团队是来自麓湖的清源水环境，从2009年麓湖开始蓄水造城起，这个团队便一直负责麓湖水域的生态建设。与河道湖域的治理相比，麓湖水域的发展与治理更复杂。如何在居住人口慢慢的变多的新城保有优质水环境？如何在人与自然的相处中找到与社区居民共治的平衡点？怎么样发展和维系麓湖乃至全世界中无数个“水边500米”？

  步入麓湖生态城艺展中心内的生态艺术馆，整个展览设置了三大不一样的区域，每个区域由3个单元组成，从看似距离遥远的湖边危机入手，再到近距离观测参与水下治理，最后对人们与水域零距离相处的共生共存发起探讨。展览的内容、形式、互动等为人类带来了一场沉浸式观展体验，置身现场，你将成为水底的鱼、岸边的治理员、湖边的社区居民来参与这场已持续十几年的生态治理之旅。

  我们曾提及与河流湖泊相比，麓湖的水域生态更复杂，就体量面积而言更是超出想象。湖面面积约2100亩，相当于约196个标准足球场，湖水量约560万立方米，可以装满112亿个500毫升的水瓶，湖岸线公里。麓湖有江河的长度亦有湖泊的广度。

  丰沛的水资源让它拥有了无数个“水边500米”，人们在湖边生活、玩闹、戏水，最后回家，渐行渐远。潜在的生态危机并非远在天边，展览的第一个区域站在更高更远的位置来探讨和展示了这种预测。单元空间“溯”内，设置了沉浸式影响互动装置，在一分为二的房间里，将头伸进“球型气泡”，眼前是流动的水下画面，耳边是水流汩汩流动的回音，像化身为鱼在水中体验真实的水下生态。

  在“溯”的旁边，是“可预见的危机”，一块电子屏上滚动着鲜红色的大字，以数据来预见未来会有的生态危机。“意想不到的破坏”，陈列着一排排对湖水生态造成破坏的“罪证”。鱼饵、狗粪、机油、福寿螺（生态入侵生物）的卵······打开展览发放的档案袋，用里面的紫光灯照亮试管旁的墙壁就能获取答案。

  顺着动线来到第二个区域，这里是更接近湖底的生态观测区，展示如何用科学技术手段来“重构”新的湖边500米。“水下牧场”有麓湖水下60余种生物的生物图鉴，旁边陈列着巨大的水草标本试管。在显微镜展示台还能微观观测不同藻类的形态，亲自参与治理的环节。

  在“未来智能水体”，戴上头盔便可以感觉到水的监测与“类内分泌循环”系统。往前是两块屏幕，展示了带有净化功能沉水植物的水域对垃圾、入侵生物的抵御能力更强大，和一个小生态如何被破坏的崩溃过程。距离水面100米，当人与水的关系更亲密，也更能理解它的脆弱和强大，敏感和易逝。

  “让我们想象一朵未来的玫瑰”的展览区域里，陈列着十多年前关于造湖治理的文献和视频资料，追溯了初代造湖人的愿景，在他们对湖的规划中，那是一个人与水共生共长，彼此相依的美好画面。

  麓湖是一座新城，也是一片新湖，拥有无数个新的湖岸500米，想治理和维系，需要的不止是科技和一小群人的努力。第三区域的单元，也展示了麓湖、社区居民、麓客等所有机构、所有人的尝试和可持续的努力。

  最后一支影片则站在更广义的角度，从人与城市、生态的关系出发，探讨了城市水生态的生与死。展馆尽头那只光彩熠熠的水晶鹿，寓意生态中的美好鹿，寄托着我们对生态的美好愿景。

  成都曾经河流密布，是一座不折不扣的水城，消失的水文说明着生态的脆弱，或许从展览的名字本身我们便能理解其中的意义。“乌有之湖”的灵感来源于乌托邦在拉丁文里的意思——乌有之乡，湖就是麓湖的乌托邦，所以是乌有之湖。另一重含义指湖的两面性，湖维系好了，它能带来一切；但湖被污染破坏，它也会让一切变得子虚乌有。

  整场展览以沉浸式的体验和丰富详实的内容，回答着“水自身的生态性该如何建立”，从公地悲剧的角度呼吁人们，一起重建和治理我们成都的“水边500米”。“乌有之湖”的两面，一面是美好未来，一面是毁灭的悲剧。当水边的500米不复存在，人们的自我探寻、公共生活、与世界的连接也不复存在。

  《乌有之湖》展览免费开放，持续至明年4月30日。潜入湖，一起构建“水边500米”的生态，溯源“水”的另一个答案。

  从古老的少城出发，在清水河顺流而下至府南河。向南，去兴隆湖观景。一直向南，到达新生大城。在麓湖生态城艺展中心的地下展馆，感慨一路以来的惊喜和困惑。

  辗转几日的拍摄，在更远也更近的视角下揭开成都水系魅力的浅浅一角。不论天晴还是多云，成都人民对水边生活的热爱在镜头前一览无余。我能深刻共情他们言语中的松弛、快乐和自豪，也惊喜于人们在水边各式各样的生活。试问，谁不会珍惜每一个在水边翩翩起舞的日子？又有谁不会因为水上工作的生态价值而自豪？

  困惑也伴随了一路。摄影师小夫不愿拍摄原本要采访的茶馆客人，因为她们以喂鱼的由头向府河扔吃剩的馒头。采访时，提及鱼饵和放生生物会对已有生态造成破坏，人们均不以为然。

  从2015年到现在，成都的水环境治理有了质的飞跃，每一位受访者都提到自己真切感受到了近几年的变化。水质确实变好了，作为生态标志的白鹭在四处繁衍生息，但许多人的意识似乎还停留在500米外。

  是选择远方的哭声还是近处着火的世界名画？任何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但若选择置身事内，去了解水里到底在发生啥，主人翁意识将带来能量和决心，迫切的愿望会让改变近在咫尺。

  湖的故事正在展览中徐徐展开，它启发人们去关注和思考城市里更多水域的故事。愿我们不止将肉体和生活放进水边500米，也能将一颗心置入湖底，倾听水的声音。